美国惊梦三部曲之三:2016年9月,美国上届大选首场辩论举行。此后,“神奇”的特朗普成功当选,并开启属于特氏的美国“新周期”。四处挥舞的关税大棒、行至山顶的股市、峰回路转的失业率、越滚越大的债务雪球、越来越大的贫富鸿沟……特朗普一手导演了全球“战事”,也将美国经济推向前所未见的魔幻与现实。“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四年前,这是商人特朗普给美国的承诺。四年之后,他和美国如愿了吗?
作为生长于纽约的商界大佬,美国总统特朗普与工人阶层之间的交集原本并不多。在华尔街和硅谷被民主党掌控的情况下,特朗普给自己立下了“美国工人保护伞”的人设,并借“让制造业回流”成功突出重围。口号后的悖论显而易见,遵循全球化的逻辑,即便是有特朗普关税的威逼和减税的利诱,资本在全球寻找资源配置的最佳方案,美国注定不会是制造业的最佳归属。这个交织着权力和利益的口号,更像是一张难以兑现的空头支票。
江河日下
8月的最后一天,埃克森美孚正式被道琼斯指数扫地出门,取而代之的是商业软件供应商Salesforce,至此,雪佛龙成了道指成分股中唯一的石油企业,同时能源股在道指中的权重降至仅2%。
这一幕似曾相识。两年前,2018年6月,在稳坐111年道指成分股宝座之后,美国工业巨头通用电气被踢出了道指成分股。
无论是埃克森美孚还是通用电气,都曾是叱咤美国商界风云(参数丨图片)的老字号,前者创立于1882年,后者诞生于1896年,均做过美国股市市值的榜首,埃克森美孚最高市值超过5500亿美元,通用电气则高达6000亿美元,而如今,一个仅为1600亿美元,另一个只剩520亿美元,距离第一苹果的2万亿美元,已经相去甚远。
科技股赢了“古老”的工业股,股市的重心已经说明了美国经济的重心。在剔除通用电气时,标普道琼斯指数服务公司董事总经理David Blitzer就表示,美国经济一直在变,消费、金融、保健与科技类股份的重要性日益明显,而工业类相应转弱,以药店零售商Walgreens取代GE可以让道指的表现更能反映经济与股市的现况。
如果说通用电气和埃克森美孚只是在股市中“落魄”,那么被公认为美国高端制造业骄傲的波音则是在全球一蹶不振。9月,波音的部分梦想客机787确认出现零件不达标的情况,而此时的波音,仍然处于737MAX两起空难的阴影和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之下,无力翻身。
特朗普对波音的态度也从“最爱”变成了“恨铁不成钢”。2016年竞选时,特朗普曾坐着私人飞机波音757-200在美国各州巡回演讲拉票;到2020年1月,波音在特朗普眼中已经成了一家“令人非常失望的公司”。
在波音、通用电气走下神坛的背后,是美国制造业的整体衰颓。铁锈带应运而生。俄亥俄州的钢铁炼油业、密歇根州的汽车工业、宾夕法尼亚州的冶金焦炭业从20世纪80年代的骄傲变成了新时代的铁锈。
“几十年来,我们以美国工业衰败为代价,富裕了外国工业……我们让其他国家富裕起来,自己国家的财富、实力和信心却在地平线消失。工厂接二连三关闭,迁移他国,几百万被扔下的美国工人被置之不顾。”在上任演讲中,特朗普慷慨陈词,并许下诺言,“我们将保护美国国土不被那些制造我们的产品、偷走我们的公司、毁掉我们工作的国家掠夺”。
大棒甜枣
开出了“让制造业回流”支票的特朗普,被铁锈带上的一张张选票送上了总统宝座。为了不让选民失望,特朗普也的确做出了不少努力。对外,特朗普四处开火,用关税拦住企图物美价廉的国外产品;对内,则是通过减税和投资红利来诱惑。
汽车工业首当其冲。2017年1月3日,也就是特朗普正式宣誓就职前两周,福特汽车表示,公司将取消在墨西哥投资16亿美元建厂的计划,并将把7亿美元投向美国密歇根州的工厂。
作为美国本土两大汽车巨头之一,福特汽车早就被特朗普口诛笔伐。“绝对的耻辱”,在竞选期间,特朗普曾用此来形容福特汽车在墨西哥建厂的计划,强烈要求该公司取消这一项目,并放言称,如果自己当选,将不会允许福特在墨西哥开设新工厂,并表示将对进口福特车辆征收高额关税。
面对无数次敲击,福特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低头。根据福特的说法,特朗普提出的“税收和监管改革”计划,使其决定向位于密歇根州平岩的工厂投资7亿美元,创造700个新工作岗位。
不只是国内车企,就连出口至美国的丰田也被再三敲打,特朗普明确对丰田汽车CEO丰田章男表示,上台后要征收“一大笔边境税”,即要对丰田在墨西哥生产并出口到美国的汽车征收高达35%的进口税。
这只是开端。在此后的三年多时间内,只要汽车企业有裁员、关厂或者在海外投资设厂的打算,几乎无一例外都会收到特朗普的警告,不超过140字的推特成了国内外汽车企业的阴影。
当然,在大棒之外,特朗普的政策组合礼包也颇为诱人。
减税是主要法宝。2017年,特朗普送给全美的圣诞礼物是价值1.45万亿美元的减税法案。其中,颇为诱人的是企业所得税,从原来15%-35%的累进税率降至21%的单一税率,最高税率的降幅接近一半。
“的确,减税的效果是比较立竿见影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杨水清告诉北京商报记者,“我们监测到的数据是,美国资金回流在2018年前三季度增加比较明显。从短期来看,减税可以减轻企业的负担。”
根据彭博社的研究,石油化工制造业会因为这一法案成为大赢家,因为他们支付了所有行业中第二高的有效税率,高达37%。当然,在飞机制造业方面,波音也获益不少,因此在税改法案通过后,波音立即宣布投资3亿美元,用于员工培训和设施改善。
而在政府采购方面,特朗普也不遗余力地贯彻着“买本国货”的理念。在奥巴马政府《美国复兴和再投资法》的基础上,将“购买美国货”实施领域扩大到所有联邦资助项目和公共采购,明确要求上述项目和采购必须优先采购本国生产的产品,并且只有在没有本国生产的情况下才能采购进口产品。
循着特朗普的理念以及民众对就业岗位的渴望,美国各州在拉动外资方面也不遗余力。福耀玻璃创始人、董事长曹德旺正是看中了减税后美国的成本优势到美国建厂。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曹德旺曾提到,“美国的天然气价格是中国的1/5,汽油、电的价格则是中国的一半”。
在吸引外资方面,美国各州都铆足了劲。2017年,富士康宣布将在美建厂后立即遭到6个州的争抢。为此,威斯康星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终于获此殊荣。根据威斯康星州开出的优惠清单,富士康可以获得为期15年、30亿美元的财政援助,包括15亿美元的就业所得税减免、13.5亿美元的投资所得税减免及1.5亿美元的采购建筑材料营业税减免,同时该州还出售了至少1000英亩的土地。
根据威斯康星州前州长沃克的声明,“新工厂最终可能将创造1.3万个直接就业岗位、2.2万个间接和衍生就业岗位、1万个建设就业岗位”。这收获了特朗普的叫好声,一年后的6月28日,特朗普亲自出席了富士康在威斯康星州的建厂仪式,并称之为“世界第八大奇迹”。
事与愿违
威逼利诱的确有好用的一面。德国汽车制造商在与特朗普会面之后表态称,同意增加在美国的投资。大众集团首席执行官赫伯特·迪斯表示,公司“正考虑在美国建立第二家工厂”。
不是所有企业都像大众一样,能心甘情愿地放弃其他国家低廉的成本和出口优势。墨西哥汽车组装工厂工人的平均工资低于8美元/小时,零部件工厂工人的工资低于4美元/小时,美国汽车工人的平均薪资则在16美元/小时之上,如果算上福利,通用汽车工人的时薪甚至达到70-78美元。聪明的资本家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被成本压得喘不过气的通用汽车“顶风作案”,2018年11月宣布了关闭7个生产基地、裁员14700人的计划,其中美国就有4家工厂堪忧,相较之下,墨西哥和中国的工厂并未受到影响。
“不高兴”的特朗普不懂通用汽车的难处。2018年,全球汽车销量下降了1%至9333万辆,自2010年以来首次陷入年度负增长,2019年颓势继续,销量仅为9032万辆,同比下降3%,仅次于2008年金融危机时5.2%的降幅。
即便没有行业衰颓的大背景,强扭的瓜终归是不甜的,比如富士康在威斯康星州的百亿项目就没能成为“世界第八大奇迹”。2019年4月,上任刚3个月的威斯康星州州长托尼·埃弗斯就表示,希望重新谈判该州与富士康的合同,理由是该州为此付出了高昂成本。直到今年4月,富士康在该州的工厂仍然空荡荡。
旧厂关停、新厂裹足不前,美国制造业的回流之路卡在了成本劣势上,也卡在难以阻挡的全球化上。自上世纪50年代起,制造业增加值占美国GDP中的比例就持续下滑,1951年,美国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为27.61%,制造业产出占总产出比重为38.66%。到2009年,这两个数据分别降至11.78%、18.1%。
而在特朗普上台后,制造业总产出的占比并未出现明显上涨,2017年一季度约为16.9%,之后在2018年出现过短暂的上涨,最高峰达到2018年三季度的17.03%,之后直到2019年一路走低。
疫情更是插在了美国制造业的心脏上。制造业生态系统公司Fictiv发布的调查结果显示,89%美国制造商的业务直接受疫情影响,包括销售下滑、材料成本、生产时间增加等;36%的企业裁员,24%无法供应订单。
资本趋利、投资避害,美国的优势在更低的洼地面前不值一提。马来西亚、泰国、印度尼西亚、越南等东盟国家正孕育着一个个庞大的生产基地。
2017年,柬埔寨最低工资标准为每月153美元,算上各方面福利每月为200多美元;越南3260公里的海岸线为其提供了厚实的口岸资源;除此之外,在东南亚,还有年轻丰富的劳动力,以及更低的关税壁垒……
杨水清指出,美国的优势主要还是在于高科技,但劣势则是中下游产业链的空心化,要让这些中下游的企业在美国重新办起来是比较难的。对于制造业企业来说,主要的成本有两个,一是劳动力成本,二是土地成本,美国劳动力成本不支持,再加上劳工对工作的时间长度等各方面的要求也比较高,因此不太可能形成完美的产业链。
“其实,奥巴马时期已经在推进制造业回归了,”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经济研究部副部长刘向东坦言,“制造业回归这个问题是有一定的悖论,如果按自由市场的规则来看,在美国高成本的情况下,输出去的低端产业链是很难回归的。只有打破自由市场的规则,才有可能实现一定的回归。”
“那些没有供应链依赖、易于自动化的制造业回流其实是非常现实的,”杨水清也提到,比如,已经高度自动化的汽车以及汽车零配件交通运输机械家电等这些制造业大部分都在美国,也有部分在墨西哥和美国的边境上。不过,对于劳动力的需求就比较少了。
以曹德旺为主角的纪录片《美国工厂》的结尾,工人们投票拒绝设立工会,目的是为了保住饭碗,而工厂的新总裁则指着生产线说,“这里很快就要全机械化生产,我们会把这些工人全都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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